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 毛淑杰 南方周末研究员 娄晓希

责任编辑 | 姚忆江

美国的小多边趋势很明显，以美国牵头的奥库斯、美日菲澳联盟已经初具轮廓，之后还会进一步充实。眼下一些欧洲国家也试图进入亚太地区，与美国的小多边安全机制多有互动。

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会（以下简称“香会”）是亚太安全的温度计。在为期两天半的日程里，参会者可以从大会发言、会场提问、走廊交谈中感受到时下最热的国际热点。

近十年来的香会上，与中国相关的话题不断被各位代表、政客提及。今年的会程因“中美防长会晤”提早进入国际视野，又因“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意外出现”而引起另一个热点，在场多位代表感叹“这届香会太累太忙了”。

高层的多边会晤、大会发言让外界观察者不断做出反馈和研判。

在这场热闹且繁忙的香会中，南方周末记者观察和记录中国防长董军、菲律宾总统小马科斯、美国防长奥斯汀等多位政客的大会演讲。席间，南方周末记者围绕“南海问题”“美方对华政策”“两军关系”“美国大选”等议题访问多位中国、新加坡、美国的学者和军方人士，试图透过外方政客表态，剖析亚太局势的变化与风险。

访谈专家：

中国军事科学院原副院长 何雷

美国国防分析研究所研究员、前助理国防部长帮办 施灿德（Chad Sbragia）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副教授 李明江

新加坡国立大学政治系副教授 庄嘉颖

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

南方周末：2024年5月31日晚，菲律宾总统小马科斯作了本届香会开场晚宴发言，你对他的发言有何感受？是否还有其他外方政要的发言让你有些出乎意料的看法？

李明江：小马科斯的演讲内容和外界预期差别不大，他主要围绕“南海问题”展开，一是强调《国际法》《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二是主张菲律宾在南海的合法性、正当性。

小马科斯的演讲中虽没有直接指责中国，但是意图是很明显的。小马科斯希望利用香会给中国施压，在他演讲互动环节的外方提问，很明显都是针对中国的。

有一点意外的是，澳大利亚防长马尔斯是所有外国发言政要中在南海问题上对中国批评力度最大的政客，他多次提到“以规则的秩序”“接受《国际法》”等论调。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副教授 李明江 图/娄晓希

南方周末：菲律宾为何在南海问题上不断寻求美国帮助？

庄嘉颖：在南海问题上，菲律宾没有得到东盟成员国（ASEAN）的足够支持，菲政府便决定与美国合作。马科斯不断公开南海地区的冲撞细节，试图制造中菲间的更多争议点。对于南海问题，只能等待时间慢慢拉长，找到化解的方式。领土争议要解决，起码要几十年甚至更久。

施灿德：小马科斯政府放弃了杜特尔特的亲华政策，菲政府不满于东盟，它们认为东盟没有努力促进南海问题的改变。

菲领导人和政客对于南海问题非常不安，小马科斯政府正在优先提高自己的能力，它们并不指望美国提供支持，或者说依赖美方拯救南海问题。协商解决是唯一的出路，这需要双方找到共同点。

南方周末：美国防长奥斯汀是第三次参加香会，今年他以《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伙伴关系》为题作大会发言，你如何评价奥斯汀的演讲？

何雷：奥斯汀也是第三次作大会发言，他这篇《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伙伴关系》与去年的《美国在印太地区的领导力》是姊妹篇，完整地反映了美国印太地区的战略安全观。这次的演讲明显围绕着美国在印太地区的伙伴关系。他再次提到奥库斯（AUKUS）和四边安全对话（QUAD）等印太地区联盟，试图打造亚太“小北约”，实现美国在印太地区的领导力。但这样拉拢盟友，搞阵营对抗的方式，会使亚太地区陷入不稳定和冲突。

从形式上看，奥斯汀问答环节回应问题的巧妙度，是三次演讲中最好的一次。（注：奥斯汀在问答环节没有直接回应外方对中国的批评，反而强调中美军事合作）。中方希望美方政府要讲诚信、守信用、说到做到，落实两国元首旧金山会晤达成的重要共识，希望拜登总统多次承诺的“四不一无意”能够真正落到实处，使亚太各国放心。

2024年5月31日晚，中国军事科学院原副院长何雷就“菲律宾总统小马科斯演讲”内容举行吹风会。图/受访者提供

李明江：相比于往年的美国防长讲话，奥斯汀这次的调子明显缓和了一些，他没有直接批评中国。在奥斯汀演讲开篇，他提到了中美防长会晤的良好成果，他还提到了直接电话沟通机制可以使两国更好地避免冲突。

整体看，奥斯汀的讲话比较平和。在中菲问题上，奥斯汀的表态和美国政界没有太大区别。

拜登任内或调整“一中政策”？

南方周末：你如何评价台湾地区领导人赖清德的演讲？你认为赖清德上台会对两岸关系产生哪些影响？两岸未来是否有对话空间？

李明江：台湾地区新领导人赖清德的就职演讲再次推动“两国论”，直接导致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为期两日的环岛军演。赖清德“否定中华民族”等说法直接突破了蔡英文时代民进党两岸政策的立场，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台独”。

美国暂时没做出过于挑战中国的事情，他们派出了一个非官方代表团参与台湾活动，这是遵循惯例。

目前看，民进党重意识形态斗争，追求“台独”，对于双边的企业、民间、社会交流也不算积极，整体看两岸关系近几年都不太可能有缓和的可能性。

庄嘉颖：两岸想要解决台海问题的对话空间、彼此理解空间越来越小。目前看，美国想要维持两岸现状，也希望能找到两岸都接受的解决方案。美国视中国为竞争对手和压力来源，试图维持美国自认为有利印太秩序，这些都算是两党内部的“新华盛顿共识”。

施灿德：赖清德演讲引发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联合利箭”行动。赖清德继承了蔡英文的民进党两岸政策理念，我认为，未来两岸关系受中美关系影响更多。台湾普通民众并不想要战争。

南方周末：华盛顿内部是否正在逐步改变对华“一个中国政策”？

保险公司败诉原因集中在未尽提示说明义务等方面

李明江：过去几年，美国“一中政策”已经基本实现了小幅度的转变。从核心内容看，美国一以贯之不明确支持“台独”，对台湾地区交往持谨慎态度。

“一中政策”逐步变化可以从特朗普上台算起。近年来，美国和台湾所谓“官方关系”的级别有一定程度的突破；在国际层面，美国加强了对台湾地区领导人的政治支持；在对台军售上，美国与过去几十年相比更不顾及中国的顾虑和关切。

美国不断推进印太小多边盟友关系，也是对中国的战略威慑。比如在亚太地区，美国跟日本、澳大利亚的小多边机制，都是在加大对中国的威慑。美国在印太扩员也跟一个中国政策有关。美国对于台湾民进党当局的两岸分裂行为，显然是在一定程度上默许。

近年来，美方更加完整地阐述所谓“一中政策”，他们开始淡化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强调对美国更有利的“与台湾关系法”等说法。中方认为，美方承诺和实施的“一中政策”实在言行不一。

还有一个变化是，最近这几年，美国显然就一定程度上默许，甚至可以说支持台湾民进党当局搞两岸事实上的分离，这也是跟以往的一个中国政策不一样的地方。

施灿德：随着中国军事实力的崛起，美方对于“一中政策”的辩论越来越多。美国智库界普遍认为，在本届拜登政府结束任期前，美国将重新定义“一中政策”，其中包括中美三个联合公报、“与台湾关系法”和“对台六项保证”。不过我目前没看到内部有具体的建议。

南方周末：如果两岸出现冲突，美国会在多大程度上支持台湾？

李明江：美国支持台湾的力度会越来越大。美国的政策逻辑是：中国崛起、军事实力增强，它造成了两岸军事力量的不对称。一旦军事不对称拉大，台湾安全愈发不利，美国就试图做战略平衡，一步步对台军售、对台进行军事技术支持。这反而会进一步挑战中国的红线。

随着中美两国在台湾问题上的结构性分歧扩大，未来几年台湾民进党持续在政治、经济和教育领域“去中国化”，推动“台独”行为等，两岸关系会更加紧张。

施灿德：如果美国介入两岸冲突，它将是一场大国冲突。随着日本、澳大利亚和其他欧洲国家对亚太地区冲突的担忧，台海若发生冲突，将会引发更广泛的冲突。

美国国防分析研究所研究员、前助理国防部长帮办 施灿德（Chad Sbragia） 图/顾月冰

美国印太战略不断“扩员”

南方周末：香会演讲中，奥斯汀多次提到加强印太盟友建设，你如何评价近年来美国用“小多边主义”推动与地区盟友联系？不久后，亚太地区是否会逐渐“北约化”？

何雷：奥斯汀话里话外都提到有必要建立印太地区“小北约”。但是建立印太地区小北约是对该地区最大的安全威胁，它会威胁到台海问题、南海问题，甚至东北亚等地区的安全，中方是坚决反对的。

李明江：在演讲中，奥斯汀主要提到“拉拢日本加入奥库斯（AUKUS）”，这些动向早有耳闻，不是新鲜事。从香会上的表态看，澳大利亚防长正在积极配合美国，推动印太地区安全合作的“多边化”。

美国的小多边趋势很明显，以美国牵头的奥库斯、美日菲澳联盟已经初具轮廓，之后还会进一步充实。眼下一些欧洲国家也试图进入亚太地区，与美国的小多边安全机制多有互动。

实质性的进展是，北约开会时会邀请日本、韩国的防务官员旁听，中国对此有些担忧。不过，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小多边机制离亚太“北约化”还早得很。

美国所谓的“共同防御”，基本上只存在于美国和一些地区国家双边同盟关系里。但目前的小多边机制里还没有任何共同防御的影子。

施灿德：美国众议院通过的《印太法案》不完全是对台军援，它与更广泛的中美竞争有关。可以看到的是，美国正在联合日本、澳大利亚、菲律宾，甚至一些欧洲国家，去关注台湾问题。

南方周末：随着美国小多边机制的成员国越来越多，由于各成员国间的核心利益关切有所不同，它们之间会起冲突吗？

李明江：美国各类小圈子对应的层级和领域是不一样的。对美国来说，不管有多少小多边机制，目的就是要加强美国与这些国家的防务安全合作。同时让这些国家间多加强安全合作，不存在冲突。

在军事方面，美国会通过军事演习、交流，增进信息交流、情报分享，以及军事指挥系统、规则的互动和协调，加强国家的相互操作性。美国不会认为成员国越多越有问题，这是他们惯常的操作方式。

中美更重视避免冲突

南方周末：你如何评价当前的中美两军关系？

施灿德：过去几年中美两军关系暂停令我很失望。不过中美两国元首旧金山会晤后，两国重启防务关系，此举非常积极。目前中美两军关系部分重启，两军进行了国防政策协调会谈，举行了军事海事协商协议、工作层面的讨论。

李明江：中美两国竞争不可避免，但要走到以军事冲突方式来解决两国一些重大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小。至少现在来看，两国领导人都在尽力避免误判、擦枪走火，或者军事对抗。总体上来说，避免战争的意愿会远远大于对发生摩擦的意愿。

庄嘉颖：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比以往要大，美方想要维持现有的局势。中美间过去几年的对话机制基本上崩坏。虽然中美间依旧保持一些高层对话，如两国元首旧金山会晤，但总体来说更多是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而不是解决分歧。

特朗普上台前，中美往来频繁，尽管未必达成诸多合作，但双方是愿意去交流的。不过当下一旦区域局势紧张，中方就会坚决以安全为题阐明立场，美方也会不断加强盟友合作来维持地区秩序。本质上并没有实质的交流。

新加坡国立大学政治系副教授 庄嘉颖 图/新加坡国立大学官网

南方周末：如果2024年特朗普赢得美国大选，中美军事关系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李明江：特朗普做事有时比较极端、我行我素，不可预测，他潜在的政策团队里的部分核心人物，近一年来已经在策划对华战略。

他若上台，中美关系总体关系会挑战更大，可能会明显下滑，对军事关系极有可能受到比较大的负面影响。特朗普极有可能极限打“台湾牌”。

在经贸领域，特朗普可能会升级中美贸易战，持续打击中国高科技产业。

• （南方周末记者王瑭琳、王航，南方周末实习生陈秋实、殷晨浠、凌焯琳、王雨谷、李雨欣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期编辑：王航 炒股可以用杠杆吗